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你来我往,那叫作斗殴。
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枪。礼尚往来,那叫作厮杀。
你们给我们流星般的无数拳击,我们给你们陨石般的无数踢击。有来有去,那叫作群殴。
你们给我们暴雨般的无数刀剑,我们给你们梨花般的无数弹丸。有来无去,那叫作战争。
大陆史上从不记载斗殴或是群殴——除非那是某个历史名人的逸事或是丑闻,但是那也仅止于此,不会有更多的描写。
与那些藏在边边角角的轶闻相比,大陆史上所记载的厮杀和战争则是堪称难以计数。
阿法利亚帝国引发〈精灵使狩猎〉沾染了多少罪孽?
十七联国能统合周围的信仰国流下了多少鲜血?
艾尔文帝国镇守极恶之人及〈邪遗具〉付出了多少牺牲?
德雷斯顿追求着自由与独立又失去了多少生命?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造成损失的战争,人命自然不用说,经济的创伤、环境的破坏都很具威胁性,而在此之上,资源的流失才最为危险。
「战争是靠人命堆积起来的,而人命是靠资源堆积起来的。」
「粮食、水源、军备……哪一个都不可缺失。」
「这还只是限于人类与人类间的战争。」
「以几乎不死不灭、不知休眠只知破坏的非人的对手为敌,而且是全大陆范围的战争,你觉得这又需要多么庞大的资源呢?」
克洛泽裸露的右眼缓缓眯起,望着陷入沉默的菲莉卡,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无法想象吧?当然无法想象了……因为那已经无法用具体的数字来形容了啊,那是搬空所谓的三大国的本国及附属国都无法抵消的庞大数目啊。」
「而这么庞大的消耗,仅在一夜间就被彻底填补,还原成大战爆发前的状态,等同于是说根本没出现过消耗。」
「土地的肥力依旧存在,河流又重新在河道里流淌,被破坏殆尽的建筑完好如初,大战期间制造的军事设备还原成矿山中或是储备库里的矿石,就连能源耗尽的〈精灵结晶〉都像是玩笑一样能恢复如初。」
「一切都仿佛一如既往——但是,也只是仿佛一如既往。」
克洛泽单手压了压魔术帽,帽檐下的阴影遮盖着他讽刺的表情。
「〈世界树〉还原的终究只是动植物和大陆环境,那里不包括死去的人和毁灭的国家。」
「死去的人还需要吃喝住行吗?毁灭的国家还需要土地和人口吗?」
「人像是蚂蚁般成群地死去,无数的小国和地区部落相继灭亡,就算三大国的附属地也不能例外。」
「到了现在,大陆的人口已经锐减,国家分布格局和实力对比也发生了变化。」
「可资源还是大战前的状况,只有资源还是大战前的状况。」
「它适应的是十年前,而不是现在。」
「那么事情不是很简单了吗?」
克洛泽咧开了嘴角,显得歪曲而疯狂。
「——全力争夺资源才符合人类的本性,才符合国家的利益不是吗?」
「所以说,你们口中的〈世界树〉的神迹,根本不是什么祝福,那只是……将精灵战争的灾难延续下去的、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疯狂的、漆黑无比的……诅咒而已。」
克洛泽冲着菲莉卡张开了双臂,充满压迫力的眼神逼视着菲莉卡。
「现在,你能理解我所谓的『疯掉的世界』了吗?」
「……」
菲莉卡低头不语。
克洛泽无声冷笑。
「……」
菲莉卡始终无声。
克洛泽冷笑不停。
「……」
菲莉卡依旧沉默。
克洛泽笑容僵硬。
「现、现在,你能理解我所谓的『疯掉的世界』了吗?」
「……」
……。
…………。
「……我说,你在听吗?」
克洛泽嘴角抽搐着发问道。
菲莉卡这才猛地抬起了头,一脸地错愕。
「诶……?你、你刚才说了什么吗?虽然好像声情并茂地在演讲什么,但感觉很复杂的样子,所以途中就放弃听了,而且那种事情我本来也不在意——啊,绝、绝不是因为不懂哦!绝、绝不是!只是我的目光一直放在怎么烧出最美丽的炉灰之上而已!」
「……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恭喜你,你成功激怒了我。」
克洛泽嘴角咧开歪曲的弧度,手指的关节如扭曲般嘎吱作响。
「玩耍的时间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就请你直接归于尘土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莫名其妙就发怒了,但这是我的台词啊变态面具男,给我变成炉灰去死啊。」
菲莉卡冷笑着,端正名为〈绯炎〉的巨剑,摆出进攻的架势,背后双翼上的赤红纹路同时光芒闪动。
「真是不知死活的大小姐啊,那就让你彻底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克洛泽就双脚猛然发力,如箭矢般冲着菲莉卡速攻而来。
「凭这种乌龟一样的速度,你认真以为能碰得到我吗!?」
菲莉卡一声嗤笑,背后的透明红翼微一颤动,以远比克洛泽迅疾的速度,正面迎击而去。
在双方即将接触的瞬间,克洛泽嘴角倏然浮现出诡异的弧度。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招式,但是……〈空间挣离〉!」
「什……!?」
克洛泽的身影陡然自菲莉卡的视野中消失而去,唯独留下了那件有着灼烧痕迹的晚礼服外衣。
——糟糕……!
受惯性牵引,菲莉卡猛然撞进了黑色外衣中,视野瞬间陷入了黑暗,行动也因突**况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构筑——〈福音〉!」
克洛泽不详的话语声落下的同时,有数道魔力弹撕裂大气的声音从背后极近处响起。
「〈炎吞〉——唔……!?」
尽管以高压缩的无形火焰障壁将绝大多数的魔力弹无差别地吞灭,但依旧有三发魔力弹凭借两种魔力的特性,撕裂了障壁,击中了菲莉卡的肩膀。
——疼……!
虽然克洛泽的魔力弹只是简单的魔力凝聚体,并不会造成肉眼直接可见的伤害,但穿透身体般的剧痛还是让菲莉卡的表情瞬间歪曲。
「混蛋……!〈蛇咬花〉……!」
强忍着刺激神经的剧痛,菲莉卡凭着本能的判断转身怒挥巨剑,十数条火焰巨蛇即刻如百花盛放般冲着周围无序地啮噬而去,遮蔽她视野的黑色外衣也在这一瞬间被焚为灰烬。
「都说了这种攻击对我来说是最没意义的了!」
克洛泽冷笑的声音穿透火焰接近而来。
只见他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球形障壁所保护着那般,所有阻碍他前行的火焰都被横扫殆尽。
转眼就要抵达菲莉卡的所在。
「别得意忘形了啊——!」
菲莉卡一声怒吼,将巨剑斜压在身后,灼热的火焰在脚下陡然爆裂,化为一道疾风冲着克洛泽急驰而去。
——然而,并没有使出想要的速度。
菲莉卡倏然表情一变。
——这是……回廊的运转……变慢了!?
「哼,直接受到我的魔力弹侵蚀之后,你以为你还能爆发出那种速度吗……!」
克洛泽的话语让菲莉卡的表情格外凝重,但她清楚此时不能退缩。
——速度不够的话,用更强大的力量来压制就行了……!
意识一动,大量的魔力即刻经过回廊尽数流转到〈绯炎〉之中。
宛如被无限升温那般,巨剑的剑刃边缘隐约浮现出蓝色的焰息,周围的大气都出现一定程度的扭曲。
——就是现在……!
在与克洛泽即将错身而过之前,菲莉卡眸中闪过火焰般的光芒,释放着恐怖高温的〈绯炎〉即刻在大气中描绘出绚丽的轨迹。
而就在这时,菲莉卡的视野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泛黑。
「唔……!?眼睛……!?」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菲莉卡的动作出现了刹那的滞涩。
「呵,起效了吗……」
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破绽,克洛泽带着扭曲的笑容轻松侧身避开了这一斩击,顺势一记鞭腿抽中了菲莉卡的侧身。
「咕……!?」
强有力的踢击直接让菲莉卡双脚摩擦着地面,倒退了三米。
下意识采取的缩肩姿势使她避免了骨折的状况,但依旧有难以忍受的钝痛从侧身传来。
不仅如此,在菲莉卡刚刚试图找回平衡的时候,又有数道魔力弹撕裂大气而来。
「该死的……!」
连展开魔力障壁的余裕都没有,歪曲着表情的菲莉卡只能将巨剑横架在胸前,依靠庞大魔力的支撑,使得巨剑能维持存在状态,硬生生扛下魔力弹的侵蚀。
「怎么了?没有反击的力气了吗?不是要把我烧成炉灰的吗?」
克洛泽一边发出嘲笑,一边一步冲上前毫不留情地对着菲莉卡全力挥出拳头。
菲莉卡勉强偏过脑袋避开这一击,刚想后退拉开距离的时候,眼前又是一阵泛黑,动作立刻僵硬了刹那。
「咕……!这到底是……!?」
「还不明白吗!当然是我的杰作了!天真的大小姐!」
伴随着愉快的笑声,克洛泽压低重心,以一记扫堂腿彻底破坏了菲莉卡的身体平衡,在菲莉卡倒地之后,又高高抬起右腿,以劈挂的腿法猛然下劈。
及时察觉到危机的菲莉卡下意识地侧身一滚,耳边即刻传来地面破损的声音,而且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般听着有些模糊。
——不仅是视觉,连听觉也开始……!
急忙站起身来的菲莉卡毫不犹豫地挥动羽翼,向后急退了三米,主动拉开了距离。
站稳之后,菲莉卡又像是感到头痛那般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但眼神还锐利地瞪着克洛泽。
「你这混蛋,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还真是奇怪的问题啊……」
克洛泽摊了摊手,以讽刺的眸光望着菲莉卡。
「你以为混杂着〈剥离〉和〈混乱〉两种魔力的魔力弹,会只有延缓魔力运转速度这一种效果吗?」
那话语使得菲莉卡立刻面色凝重起来。
「魔力对于身体的强化,最先作用于基本的感知力,然后再影响其他人体机能。而〈狂精灵〉特有的〈混乱〉魔力恰恰可以干扰这一过程。」
克洛泽愉快地扭动脖颈,骨骼碰撞的嘎吱声清脆可闻。
「一旦身体的被强化度开始不适应魔力的运转速度和膨胀速度,最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六感的相对衰弱——也就是,你现在的状况。」
「少开玩笑了!你说的情况是被〈混乱〉直接入侵到回廊内部才会出现的——」
「请你不要忘记我本身的魔力可以吗,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
「想起来了吗?我的魔力是〈剥离〉,如字面意思一样,能将事象的一部分从其整体上抽离出来。魔力事象自然不用说,如果有足够的魔力支持的话,从你身上完整地取下一条胳膊也不是难事。」
菲莉卡不禁一阵恶寒,而克洛泽嘴角浮现出恶魔般的弧度。
「当然这只是假设。对人体这种高密度的元素凝聚体,以我的魔力量,撕开几条细小的血管倒是轻轻松松,让你缺胳膊少腿就得不偿失了——但也已经足够了。」
克洛泽发出愉快的笑声。
「人体的血管与回廊直连,从你被我的魔力弹直接命中的那一刻起,你的回廊就已经被撕出了自身无法察觉的细小缺口,而〈混乱〉魔力也就自然侵入到了你的体内。现在也就是起效的时候。」
「不,不对!还是不可能!这么一点点的〈混乱〉魔力,怎么可能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这么一点点?」
克洛泽嘲讽地望着菲莉卡,他带着白色丝手套的修长手指指向菲莉卡背后的双翼。
「从你展开体外回廊,将回廊直接暴露在外界的瞬间,就一直在被四溢在大气中的〈混乱〉侵蚀着啊,天真无知的大小姐。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就展开了第二回廊吗?」
「就、就算是这样……!侵蚀的影响怎么会这么快就——」
「那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克洛泽露出了怜悯而嘲讽的笑容。
「展开了第二回廊,得到加速的可不是你本人的魔力啊……入侵在你体内的〈混乱〉魔力,理所当然也会加速侵蚀,只不过我通过魔力弹将它引爆了而已。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没错,就和你的父亲一样……」
克洛泽随即发出一声冷笑。
「都是……自作自受啊。」
「——!」
那一个词汇,让菲莉卡瞬间感到了心脏被揪住般的窒息。
——自作……自受……?
——居然说……自作自受……?
菲莉卡忽然感到了无比的嘲讽。
——那个总是温和地笑着从不发怒的父亲被暗杀,这是自作自受?
——那个经常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的父亲被暗杀,这是自作自受?
——那个喜欢用毛糙的胡须摩擦自己的脸颊的父亲被暗杀,这是自作自受?
——那个为了这座都市尽心竭力不说一句怨言的父亲被暗杀,这是自作自受?
因为克洛泽之前的话语的影响,菲莉卡不禁真的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疯狂了。
——如果连父亲那样的人都不得不死去的话,那这个世界上还能留下多少人?
——如果连父亲那样的人都不得不去死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什么漆黑而炽热的情感在菲莉卡的胸口翻滚涌动。
像是淤泥,像是污秽,像是毒药。
——为什么像父亲那样无辜善良的人非得死掉呢?
——为什么像西蒙那样恶贯满盈的人就能活着呢?
——什么是自作自受呢?
——什么算自作自受呢?
——自作自受?
——把别人的一生擅自归结为自作自受?
——明明从没见证过,明明从没理解过……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了解的家伙少给我说三道四了啊……」
她低垂着眼帘,没露出任何表情。
只有背后的羽翼越发凝实,开始呈现出刺目的血一般的色彩,受其牵引,灼热的温度在大气中骤然蔓延开去。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呵,自作自受……别开玩笑了啊……你明白我的什么……你明白我父亲的什么……」
「嘿——,魔力在……急速膨胀?居然还有提升的空间吗……」
感知到从菲莉卡身上传来的更为压迫性的魔力波动,克洛泽不禁挑起了眉梢,然后摇头道:
「不过只要你没把〈混乱〉魔力从体内排斥出来,哪怕你魔力提升得再多再快,也只会让你的六感错乱得越深越快而已。」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混账面具男……」
随着魔力的不断提升,菲莉卡的赤红的长发仿佛被无形的风吹拂着那般微微扬起,有一簇簇熹微的火焰在发丝上攀爬,就宛如火焰化为了发丝。
她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充满不甘与愤怒的表情,真红的眼瞳中释放着比之以往更为耀眼深邃的光芒。
「既然知道了,那么只要在我的六感被完全侵蚀之前,把你烧成炉灰不就好了吗……!」
「——嗯!?」
伴随着宛如燃烧着的双翼的一个扇动,菲莉卡忽然从克洛泽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那是超越了克洛泽想象的速度。
就连元素感知都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轨迹。
「在持续受到侵蚀的状态下,还无谋地把魔力提升到这种地步,你就不怕让自己的六感受到永久性的损伤吗……!简直愚蠢至极……!」
「用这么一点点的代价就能把你烧成炉灰不是很值吗……!」
菲莉卡的话语飘忽不定,她如幻影般在克洛泽周身极速闪烁,只留下一道道朦胧的火焰残光。
——唔……!?
菲莉卡的身影陡然一顿,因为她的视野又一次出现了刹那的泛黑,听觉也在那个瞬间仿佛彻底消失,身体就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掌控,但她强忍着这种不适感,赤红羽翼扇动,继续围绕着克洛泽无序地高速移动着,窥伺着进攻的机会。
敏锐地察觉到菲莉卡之前的动作滞涩,克洛泽不禁咧开嘴角。
「六感错乱的间隔越来越短了吧?继续保持这种爆发性的魔力运转的话,你迟早会彻底失去六感的……!」
「在此之前,我就会把你烧成炉灰的……!」
伴随着话语声的骤然接近,菲莉卡的身影陡然降临在克洛泽的身后。
「果然来这一手了吗……!」
察知到危机的克洛泽咧开嘴角,即刻展开了挣离术式。
「——〈空间挣离〉!」
「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就逃掉——〈蛇咬炎〉!」
「什……!?」
在克洛泽的身体进入发生扭曲的空间的瞬间,菲莉卡猛然挥出缠绕着火焰的巨剑,一道巨蟒般的炎流便一同涌入了歪曲的空间之中。
下一个刹那,自菲莉卡的身体右侧不远处传来了火元素的剧烈波动。
因为解放了精灵契约并进行了契约融合的缘故,此刻的菲莉卡对火元素的感知格外敏感。
「在那里吗……!」
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伴随着赤红的羽翼的陡然扇动,菲莉卡即刻化为一道不可视的箭矢冲着感知到的位置飞射而去。
名为〈绯炎〉的巨剑早已经斜压在身后,覆盖在剑身上的赤红晶石正释放出耀眼的光芒,更有一道蓝色火焰凝聚而成的光影从剑刃处延伸出来,划过大气的时候,传来清晰的破风声。
就在菲莉卡抵达的瞬间,身前的空间如她预想一致发生了扭曲,之前释放的炎流毫无预兆地就冲着菲莉卡迎面喷涌而出,如潮水般直接将她的身体吞没。
然而,仿佛无视了那种阻碍,菲莉卡灼热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与炎流一同出现的那道身影之上,毫无犹豫地猛然挥出了巨剑。
「〈炎切〉(Flame Dissection)——!」
本能地察觉到危机的克洛泽,被面具半掩的面容上少见地有些凝重,但依旧毫无迟疑地全力解放了魔力。
「〈镇魂曲〉——全输出!」
仿佛无视了微弱的时间差,两股逆向而行的魔力几乎在同一时间正面对冲。
一道描绘出宛如冰蓝的火焰光弧。
一道释放着透明无形的魔力波动。
下一瞬间,宛如杂讯般的魔力碰撞声响起,大气中的元素即刻紊乱起来。
笼罩两人的火焰被卷入了元素乱流,被切割被撕裂被扫荡被吞灭,就像是碎纸片般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
失去了遮蔽视线的火焰的阻碍,两人的身影立刻显露无遗。
菲莉卡双手持着缠绕着冰蓝火焰的巨剑,正将全身的力量压向对面的克洛泽。
克洛泽像是要空手夺白刃那般,正将缠绕着青白色光弧的双掌紧紧贴在巨剑的剑身两侧。
「真是吓了我一跳啊……居然能抓到空间变动的一瞬间将魔力攻击打进来,以此作为标记特定了我的位置……你还真是喜欢为我带来惊喜啊,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呵,你的声音在颤抖哦变态面具男,连眼角都有冷汗滴下来了……难道是快坚持不下去了吗……!」
菲莉卡嘴角浮现出冷笑,强忍住〈混乱〉魔力侵蚀下六感削弱的不适感,咬着牙向前挪动了一步,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使得克洛泽的双臂颤抖着向内弯曲。
「那是你的视觉被侵蚀而产生的错觉吧……这种程度的攻击怎么可能让我坚持不下去……!」
克洛泽裸露的右眼眼角微微抽搐,整个人的重心缓缓下沉,从腰腹部借来更多的力道抵抗着菲莉卡的巨剑,缠绕在双掌之上的青白光弧也越发急促闪烁。
「不要逞强了,给我乖乖变成炉灰去死吧——燃烧殆尽,〈绯炎〉!」
这句话语落下的瞬间,菲莉卡背后的赤红双翼上的纹路极速运转起来,如光刃般延展在巨剑之上的冰蓝火焰陡然扩张,将缠绕在克洛泽双手之上的青白光弧刹那扫荡,克洛泽的双掌也被菲莉卡突然爆发的魔力所弹开。
「给我变成炉灰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时机,菲莉卡眸中燃烧炽热的火焰,猛然一步向前,蓝焰四溢的巨剑完全挥出——
眼看着巨剑即将撕裂自己的身体,克洛泽嘴角却陡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你输了——〈混乱〉独奏,〈变调曲〉,全输出……!」
狂乱的言灵绽放。
以克洛泽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的元素流动瞬间变得无比扭曲。
被那种强有力的乱流所影响,即使是以菲莉卡的力量也没能完全控制住巨剑的走向。
巨剑在短暂的静止后,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出现了细微的偏离。
「结束了,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克洛泽瞬间屈身以近乎极限的角度避开了这一斩后,嘴角浮现出冷冽而扭曲的弧度。
他浑身肌肉陡然紧绷,凝聚着全身力气的右拳闪烁青白魔力光弧,猛然冲着菲莉卡头部挥出——
「该结束的是你啊混蛋面具男……!」
「什……!?」
在克洛泽震惊的眼神中,一击挥空的菲莉卡重心一沉,以更为迅疾的速度顺势右转一圈,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恰好避开了克洛泽的拳击。
「这次真的可以给我变成炉灰了——!」
菲莉卡眸中闪烁出凌厉的光芒,巨剑之上冰蓝焰光瞬间凝实。
沿着之前的轨迹,她猛然挥动巨剑,冰蓝的焰光随即描绘出冷冽的轨迹——
宛如一道苍蓝的闪电般撕裂了夜空。
……
某个物什坠落地面的声音响起,在静默的氛围中显得有些喧嚣。
菲莉卡平静地望着落在不远处的那截修长的右前臂,忽然露出了不甘的神色。
克洛泽平静地望着自己被残破衣袖包裹的半截右臂,忽然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菲莉卡的喉咙中漏出悔恨而虚弱的声音:
「可恶……明明只差一点点了……!」
「刚才那一瞬间,就算是我也觉得有些不妙啊……不过现在看来,幸运女神是站在我这边的。」
克洛泽以愉快的眸光望着眼神涣散的菲莉卡,望着她背后悄然崩解的赤红双翼,望着她手中光芒黯淡的巨剑。
「没想到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混乱〉魔力的侵蚀完全爆发了啊……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我的脑袋就会和现在落在那里的右手一样了啊……」
克洛泽打量着不作任何反应的菲莉卡,忽然发出了嘲笑声。
「当然,就算我这么说,你现在也已经听不见了吧……六感被完全侵蚀的现在,你什么都无法感知,连自己是站着坐着都不知道,连自己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都不知道,没有方向感,没有平衡感,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感觉上应该就像是,嗯……在无底深渊里不停下坠吧。」
他嘴角保持着扭曲的弧度,用并无损伤的左手手指轻轻弹了弹菲莉卡的额头,菲莉卡立刻就像是冰冷的人偶那样摔倒在地上。
在因为疼痛而本能地歪曲了表情后,菲莉卡无神的眼瞳中隐约浮现出了焦点,手指也出现了轻微的抖动。
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她喉咙中发出,带着无比的杀意和不甘:
「克……洛……泽……!」
「嘿——,是疼痛的刺激而恢复了部分感知吗?还是说第二回廊解除后,侵蚀有所缓和了呢?」
克洛泽挑着眉梢,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但立刻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你不清醒着的话,怎么让你知道真正的绝望呢?」
在菲莉卡有如针刺般的眼神中,克洛泽笑着动了动自己那只剩仅半截的右臂。
伴随着他肩膀的颤动,残破的衣袖抖动,隐约露出了被切断的右臂的切口情况。
「——!」
菲莉卡的眼瞳陡然紧缩,从里面映出了难以置信的情感。
「看到了吗……」
克洛泽愉快地咧开嘴角,像是恶魔的狞笑。
「也许你会觉得彻底废了我一只手臂也算是有所成果,但我很不幸地告诉你,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边说着,边缓缓走到被切断的那截前臂的位置,随意地捡起了那截手臂,又缓缓走回到菲莉卡的身前,弯下腰,裸露的右眼直对菲莉卡的正脸,再一次咧开了嘴角。
「至于理由嘛,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一样……」
他将那截被切断的手臂在菲莉卡眼前摇晃了几下,然后猛然用牙齿撕开了包裹在其上的白色衬衣的前袖。
「这、这……这是……什、什么……!?」
菲莉卡不可自制地漏出了紧张而震惊的声音。
因为倒映在她眼瞳中的,根本不是正常意义上的人类的前臂——甚至究竟是不是人类的前臂都值得怀疑。
那只被切断的前臂之上,没有皮肤,没有骨骼,没有血肉。
除了形状以外,没有任何一点可以称之为「人类的手臂」。
最为诡异的是,构成整只前臂的是某种白色凝胶般的半流动物质,就像是由半透明的胶体填充而成。
如果要用第一印象来形容的话,那就像是——
「——是不是和〈狂精灵〉的手臂很像?」
仿佛读取了菲莉卡的内心,克洛泽咧开嘴角,露出略显狰狞的弧度,他说道:
「不用怀疑,这的确很像,但说很像也不对。因为……这就是〈狂精灵〉本身的手臂啊!」
在菲莉卡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克洛泽发出一声嗤笑,将被整齐切断的前臂接在了右胳膊的断口之上。
——开、开玩笑的吧……!?
在目睹接下来的画面时,菲莉卡的心脏不禁激颤起来。
她看到,在两个切面接触的瞬间,凝胶般的半透明物质突然发生诡异的蠕动。
就像是两种胶体混合到一起那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两截手臂完整地贴合到一起,切口的痕迹一丝不见,仿佛本不存在。
「嗯,还是这样最舒服……」
克洛泽低声感慨了一声,被白色手套遮盖的右手手指微微活动,竟然传来了关节嘎吱作响的声音。
一想到那手套之下也是那种凝胶构成般的手掌,菲莉卡不禁因未知的恐惧而面色有些苍白,但在此之上,她感到的更多的是无法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
克洛泽愉快地咧开了嘴角,裸露的右眼中流闪着诡异的色彩。
「为什么我的右臂会是〈狂精灵〉的手臂吗?还是为什么身为人类的我拥有着〈狂精灵〉的手臂却不会出现排斥反应吗?」
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格外歪曲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愤怒或是悲伤。
「如果你问的是前者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这不过是托某些比我还恶劣的疯子的福,从某柱人型种〈狂精灵〉身上移植而来的东西而已。我所拥有的〈混乱〉魔力也就是这么来的。而如果你问的是后者的话……」
一道青白色的魔力光弧从克洛泽掌心跳跃而起,熹微的光芒照亮他的侧脸,显得阴沉而森冷。
「我本身的〈剥离〉魔力可以对回廊进行细微的调整。只要将发生冲突的一部分回廊进行封闭,就能将排斥反应削弱到最小程度。但是,那也只是削弱,无法彻底消除,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这只右手里是内置着机械骨骼和电子神经的。而现在嘛……」
克洛泽冷冷地笑着,抬起了完好无损的左手,戴在食指上的那枚纹样复杂的戒指立刻映入了菲莉卡的眼帘。
「靠着这枚〈所罗门之戒〉的复制品,就算没有内置骨骼和神经,操纵一只脱离了本体的〈狂精灵〉手臂也不过是小菜一碟,说是随心所欲也不为过……」
带着令人通体发寒的笑意,克洛泽冲倒地不起的菲莉卡问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
尽管听觉已经近乎模糊,但这句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菲莉卡耳边。
「——」
她不甘地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苦笑一声。
——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呢?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身体已经几乎完全脱离掌控,肌肤感觉不到地面的温度,听到的声音仿佛隔着迷雾,眼前的光景也逐渐被黑暗侵蚀,连心脏的颤动都已经快要无法感知到。
——啊啊,这就是六感被完全侵蚀的感觉吗……
——真的是……真的是……
——好可怕啊……
她感觉身体无比地沉重,就好像身下的不是坚硬冰冷的地面,而是无底无尽的漆黑深渊,自己正被重力拉扯着疯狂下坠。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糟糕,仿佛孤身一人被扔进了棺椁之中。
什么都感知不到,什么都触碰不到。
不安像是潮汐般拍击着内心,恐惧像是强酸般侵蚀着思考。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表情!就是这个绝望的表情!啊啊,感谢上帝!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从菲莉卡的表情中捕捉到了漆黑的情感,克洛泽不禁张大双臂,发出了愉快到扭曲的笑声。
——绝望……?
克洛泽模糊的话语传入了菲莉卡的脑海。
此刻,不仅仅是影响六感的神经,〈混乱〉魔力的一部分已经侵蚀到了她的意识深处,使她的思考越发模糊起来。
——是吗……我,绝望了啊……
菲莉卡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呢喃。
——我又一次绝望了啊……
就像是当初那个浑身包裹银灰铠甲的男人用长枪贯穿了父亲的心脏时那样。
就像是当初被愤怒所驱使想要报仇的自己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打败时那样。
就像是当初在那场大雨淋漓的漆黑葬礼中自己一个人逃开嚎啕大哭时那样。
——『太弱了,连与汝战斗的价值都没有。』
——『不是我太强,而是你……太弱。』
同等冰冷无情的话语如尖刺如荆棘般扎在了菲莉卡心中。
——太弱了。
——我太弱了。
就算抛弃休息的时间,整天都埋头于训练。
就算不断减少和家人共度的时光,整日整夜挥舞着巨剑。
就算训练到精疲力竭,就算训练到几乎昏厥。
可是——
——太弱了。
哪怕有那么多的「就算」,一个「可是」就让自己的努力毁于一旦。
——太弱。
——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太弱。
漆黑的情感如淤泥般逐渐吞没菲莉卡的内心。
她忽然有些困惑。
从入学开始一个人努力到现在,她都从没困惑过。
从决定把那个人烧成炉灰至今,她都从没困惑过。
可她现在很困惑。
——如果我一个人努力了这么久这么多还不够的话……
——那我至今为止所付出的一切,都只是浪费时间吗?
「那么,我为你准备的盛宴也该落下帷幕了,瓦利埃尔家的大小姐。」
克洛泽冷冽而愉悦的声音缓缓响起,但那话语并没有传递到菲莉卡的耳畔。
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我和父亲一样,只是在……自作自受吗?
——只是因为……太弱吗?
「〈构筑〉——〈福音〉。」
青白的光芒在克洛泽左手掌心闪烁,构成了精巧的黑色手枪。
他手臂微抬,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菲莉卡的头部。
「魔力压缩……」
伴随着克洛泽不含一丝情感的话语响起,青白色的光芒在枪膛内骤然闪烁,开始不断凝聚,不断压缩。
以这种压缩度最终形成的魔力弹,会有着无限接近于实弹的密度。
也就是说,有着足以贯穿人的头骨的穿刺力。
完全无知于死亡危机的降临,菲莉卡真红的眼瞳中光彩越发黯淡。
——我要怎样,才能不算弱小?
——我要怎样,才能算是强大?
青白的光芒完全收敛于枪膛内部。
完成了魔力压缩的克洛泽用右手压了压帽檐,裸露的右眼中满是无情与冰冷。
「感谢你为我带来的愉悦,菲莉卡·瓦利埃尔。然后,永别了。」
修长的手指弯下,死亡的扳机扣响——
「给我等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在那道声音远远传来的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克洛泽眉梢一挑,他毫不犹豫地转移了攻击对象,冲着左侧某个位置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某种尖锐的事物在空中旋转后,插入地面的声音。
「……太刀武装——不对,这是……武装模型?」
望着那尖锐事物的正体,克洛泽略微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尤其是注意到那斜插入地面的太刀的状态后,越发诧异。
「被那种高压缩的魔力弹直击后,居然没有折断……?」
在这时,先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而且已经离克洛泽距离不远。
「哈……哈……要我老命……赶、赶上了……」
望着大口喘息的来人,克洛泽不禁咧开了嘴角。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南宫同学……!」
听到克洛泽的话语,对面的黑发少年——南宫月斗不禁同样咧开了嘴角。
「绕道拿了点东西花了我不少时间啊,假面超人……!」
「继、继变态面具男之后,是假面超人吗……」
「呼——。」
望着不知为何笑容有些僵硬的克洛泽,月斗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向前几步,伸手从地面上拔出那把太刀武装的模型——那与当初菲莉卡进行模拟战时使用的武装形态极其相似。
他扭了扭脖颈,端起太刀武装,冲着克洛泽摆出了架势。
「那么,我是不是该先问一句『你是来干什么的』呢,南宫同学?」
克洛泽轻轻转动黑色手枪,嘴角挂着愉悦而扭曲的弧度。
「真是多余的问题啊……」
月斗咧开了嘴角,指了指如人偶般倒在地上的菲莉卡,又指了指裸露着凝胶般右臂的克洛泽。
「我当然是来把那个死傲娇女领回去,然后代替她,把你烧成炉灰的啊——虽然我不会放火就是了。」
「……」
听到月斗不成逻辑的豪言壮语,克洛泽沉默了一秒,然后愉快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南宫同学……!」
「真不巧,被男人喜欢我也一点也不开心啊……」
月斗讽刺地回应道,眯起的双眼中却逐渐浮现出凝重的色彩。
克洛泽嘴角的弧度不禁越发明显起来。
就像是要咧到耳根那般,就像是要撕裂嘴角那般。
显眼到扭曲的弧度。
喜悦到疯狂的笑容。
「那就让我……再陪你们狂欢一段时间吧!」
克洛泽狂笑着张开了双臂,一股强悍的魔力波动即刻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为那股魔力所牵引,大气中的元素流动越发混乱起来,就像是要把世界搅成混沌。
风声开始喧嚣,大气发出悲鸣。
在一切都被狂乱所侵蚀的时候,只有清冷的月光依旧如机械般无声垂落,不为所动。
它照耀在参天的〈世界树〉之上,仿佛为神木染上了银色的雪印。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无数雪印的遮蔽,也或许只是因为那枝叶太过繁盛,总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就在那笼罩天际般的万千青叶中,有一片释放淡淡碧光的叶子,忽然从叶脉开始向着叶沿,悄然无息地化为了银色。
就像是镀了一层白银那般,弥散着无法言语的圣洁和高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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